她們是天文學家-科學人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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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天文學家

2022-07-01 芬克拜納(Ann Finkbeiner)
年輕的女天文學家在天文學界不再孤軍奮鬥,而是共同為這傳統文化帶來新風潮。
▲ 展現自信:天文物理學者巴特爾(Ekta Patel)任職於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米勒博士後研究員,研究銀河系與仙女座星系周圍的衛星星系。(攝影:Timothy Archibald)

重點提要

  1. 早期的女天文學家必須對抗各種體制文化,或是努力融入。隨著社會氛圍改變、平權政策落實,以及女天文學家的增加,她們建立社群互相幫助,更能展現自我,顯現耀眼光芒。
  2. 其中最明顯的改變是,女天文學家對學術圈的性騷擾問題不再沉默。以往,她們擔心學業或聘任受阻礙而噤聲;現在,她們透過各種新聞媒體與社群網路發聲,不再姑息。
  3. 文化上對女性的偏見也根深柢固,難以消除。除了透過改變論文審查機制降低性別歧視,女天文學家也積極傳承並分享經驗,不再隱晦自己的女性身分,開始重塑天文學界。

幾年前,我寫了一張列表,列出總是在女科學家檔案中出現、但令我厭倦的敘述:她是第一位獲聘任的女性、第一位擔任研究團隊領導人的女性,或是第一位贏得某些重要獎項的女性。當時,我收到一位優秀女天文學家的檔案,她所有「第一」的頭銜都不是在描述這位女性,而是透露出天文學界的傳統文化:崇高地位只屬於白人男性的特權階級制度。於是,我自己製作了一份「芬克拜納測試表」,為了堅守原則,我假想突然跳進一個新世界,性別在這裡無關緊要,可以忽略。我就是單純採訪一位天文學家。

一段時間後,情勢轉變。當我要採訪天文領域的佼佼者時,聽到了一些年輕女天文學家的名字。我好奇,如果科學頂尖社群現在有許多女性,她們是否生活在「後芬克拜納測試」世界,也就是說,她們只是天文學家,而不是「女天文學家」。結果,我完全錯了。她們的確是學界頂尖,但毫不諱言自己是女天文學家,而且正在重塑天文學界。

早期,女天文學家必須對抗階級文化的各種限制,狀況改變非常緩慢,原因之一是女性人數很少。隨著女性人數慢慢增加,情況逐漸逆轉,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在2010年左右取得博士學位的女性,她們獲獎、獲聘研究員和教授職位,不受愚蠢的制度所苦且不受限於既定規範,而是建立自己的規則。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的專任教授克努森(Heather Knutson)研究系外行星的特性,在2013年獲頒甘農(Annie Jump Cannon)天文獎,她說:「我們創造自己想要的文化。現在,我們的人數更多,有力量改變。」

她們的世界不只容納女性,還有因為其他理由而遭邊緣化,以及在該領域人數仍極不具代表性的族群,例如有色族裔、殘障人士、多元性別認同者(LGBTQ+,也就是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和疑性戀等非傳統二元性別認同的人)。

這些女天文學家在科學和文化上極有理想,綻放獨特光芒,炫目奪人。她們身處的世界仍有限制,雖然束縛沒有以前多,但她們更積極對抗。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米勒博士後研究員巴特爾(Ekta Patel)專研衛星星系行為模擬,她說:「我們不會改變自己來符合既有框架。」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博士後研究員梅德羅斯(Lia Medeiros)目前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研究黑洞,她說:「我很享受當女孩。而且,我將成為物理研究領域的女孩,這也是我的世界。」

鋼鐵意志打破窠臼

很久以前就有女性成為天文學家,但是她們必須具有鋼鐵般的意志。1954年,魯賓(Vera C. Rubin)取得博士學位,當她是學生時,有人建議她離科學遠一點。她不理會,繼續前進,不斷告訴自己:我只是與別人不同。她在丈夫工作的地方完成碩士學業,同時養育孩子並成為獲聘職位的唯一女性。她首度發現暗物質的有力證據,多年來,暗物質依然是宇宙學的最大謎團。她獲選進入美國國家科學院(NAS),並贏得美國國家科學獎。魯賓於2016年過世,之後一座極具雄心的天文台以她命名,其中一項任務就是測繪暗物質。

時間回到1965年,當時魯賓必須面對赫爾望遠鏡(Hale telescope)禁止女性進入天文台的規定。表面上,理由是觀測工作必須通宵,而天文台沒有女性盥洗室。魯賓用紙剪了一個穿裙子的女性圖案,貼在一間盥洗室門上,成為赫爾天文台第一間女性盥洗室。

魯賓很傑出,但面臨到極為僵化的工作情況。所有在1950年代中期到1980年代中期取得博士學位的女性天文學家,她們的故事都類似,對盥洗室的不安是共同情節。她們不受認可,也不允許在家庭生活之外有自己的事業;她們建立堅強的保護層抵禦外界質疑,幾乎全然孤立。她們最好的選擇,是融入天文學界的男性文化。柏比奇(Margaret Burbidge)在1943年取得博士學位,她是化學元素在宇宙中如何形成的共同發現者,獲選進入NAS並得到美國國家科學獎,但拒絕了只頒給女性的甘農天文獎。她認為,排除或優待都算一種歧視。魯賓那個時代的女天文學家孤立而自成一格。耶魯大學以色列孟森物理與天文學教授尤瑞(Meg Urry)表示,對她來說,魯賓就是例證。

但在1960與1970年代,一連串法庭判定、平權政策、法律和行政命令,要求大學無論是聘任職務或錄取學生都不能排除女性和少數族群。當尤瑞在1984年取得博士學位時,魯賓時代的有些限制已經違法,其餘的限制則遭到輿論譴責。

1987年,尤瑞在太空望遠鏡科學研究所(STScI)研究活躍星系核,這類明亮天體通常有光年尺度的噴流。她發現,這類物體有些是同一族群;後來證明,這些天體是位於星系中心的巨大黑洞,不斷噴出噴流。當時STScI成立六年,在最初聘用的60位科學家中,59位是男性。1992年,尤瑞主辦了一連串女天文學家研討會,研討會後來由美國天文學會(AAS)主辦。當年,會議在美國巴爾的摩市舉行,會議結論稱為「巴爾的摩憲章」(Baltimore Charter)。該憲章指出,只要女性必須負擔家庭生活,職涯發展就無法與男性相同。該憲章建議,在所有行動事項中,必須「立即且確實」杜絕性騷擾,並且履行平權行動的理念。尤瑞表示,最根本的改變是,聘用候選人名單至少有一位女性。她認為,這場首次舉行的會議帶來的最大衝擊,是「200位女天文學家齊聚一堂,在這之前,你最多在女性洗手間遇到三位,所以這是盛大且令人震撼的事。」

據統計,1985~2010年取得博士學位、與尤瑞同世代的天文學家,在1990年代擔任天文學博士後研究員、助理教授與副教授的學者當中,女性約佔15%,女教授則約佔5%。女性在這個領域的比率太低,大家認為最好的選擇仍是融入既有文化。澤爾納(Nicolle Zellner)在2001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AAS女天文學家待遇委員會聯席主席以及亞爾比昂大學教授,她表示:「在尤瑞的時代,女性認真工作,努力適應並期望獲得回報。」

隨著加入這個領域的女性慢慢增多,現在達到足以改變情勢的人數。1999年,在天文學助理教授與副教授中,女性約佔16%,2013年時約佔22%;1999年,女性約佔教授人數7%,2013年則是14%。尤瑞表示,這些數字變化,推動了政策與做法改變。

越來越多研究機構與專業社群把巴爾的摩憲章納入考量,例如提供可負擔的托兒措施與育嬰假、根據家庭狀況調整聘用任期,以及發佈行為守則。各種獎項開始准許自我提名,避免過程中出現某些偏見。

於是,女性不僅人數增加,限制也減少,我認為普遍展現出「耀眼」的特徵。我們常在演講與對話中觀察到這類煙火般的耀眼光芒。在早期天文學家中,年輕男性大多較受矚目:明顯的光采和鋒芒、自信滿滿、充滿活力和喜悅。要量化耀眼的程度很難,多數評量標準難以定義並精確計量,包括望遠鏡觀測時間、具名的受邀演講、論文引用數或研究團隊的領導能力。但有些例子可做為指標,例如在美國科維理基金會或AAS一般科學貢獻獎項中,女性獲獎比率:2001~2005年是4%,2006~2010年是12%,2011~2015年是23%,2016~2021年是30%。另外,在NAS決定未來天文學發展的十年調查小組中,女性席位比率:1990年是8%,2000年是15%,2010年是27%,2020年則是43%。另一例是,在獲得錢卓、薩根、愛因斯坦和哈伯這些聲望很高的博士後研究員獎金,並且可以到自己選擇的機構任職的研究人員中,女性比率:1996~2010年是24~28%,2011~2015年是31%,2016~2021年是45%。2021年,合併後的薩根-愛因斯坦-哈伯博士後研究員獎助金由美國航太總署(NASA)提供,女性人數佔58%。

這三項指標的曲線,約在2015年顯著上升。維克(Jessica Werk)在2010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華盛頓大學副教授以及哈伯研究員,她表示,2015年後的女天文學家顯然是「狠角色,她們真的不甩其他人。」

新世代女力嶄露頭角

凱西(Caitlin Casey)於2010年取得博士學位,曾是哈伯研究員,獲得AAS的皮爾斯獎(Newton Lacy Pierce Prize),現在擔任德州大學奧斯丁分校副教授。她帶領兩個團隊,使用地面與太空的主要望遠鏡搜尋數百萬個星系,以及預計使用韋伯太空望遠鏡巡天,尋找宇宙形成10億年時的年輕星系。

當凱西擔任博士後研究員時,資深科學家給予她研究上的建議:「加倍認真工作。凌晨4點參加線上會議,處事低調直到安全獲聘任為止。」她和其他剛開始在學術圈任職的朋友認為這建議很糟。她們告訴彼此:「那根本是一堆廢話,我們何不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然後看看是否獲得聘用?」最後,她獲得聘用。當她成為教員後,又有人建議她,在獲得終身職之前不要太激進。她說:「雖然這令我憂心,但我決定忽略。後來我獲得終身職。」每次得到類似的糟糕建議,「我會找其他女性一起商量 。」

這群閃耀光芒的女性知道,她們有其他女性支持。塔特(Sarah Tuttle)於2010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華盛頓大學助理教授,她建造儀器研究鄰近星系。她說:「當我們有三個人,彼此能分工合作,有更多空間施展身手。」喬米克(Laura Chomiuk)也在2010年取得博士學位,曾是顏斯基研究員,現在擔任密西根州立大學副教授,研究新星(nova)。她表示:「我的確覺得有同盟。我總是可以找到盟友。」她們要嘛加入社群,要嘛自己建立人際網絡。她們一起吃午餐、在研討會時聚會、串連部門的女性訪客、設立私密臉書專頁、Slack頻道與推特。柏格(Danielle Berg)於2013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德州大學奧斯丁分校助理教授,專研恆星形成星系的演化,她說:「我待過的每所大學都有女性社群。」

當你感到背後有人支持,更能自在做自己。曼寧(Sinclaire Manning)在去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麻州大學阿模斯特分校的哈伯研究員,專研明亮富含塵埃的年輕星系,她說:「我不想成為一位面無表情的機器人天文學家。我就是一位黑人女性,我從不掩飾自己的樣貌。」柏格則是頂著一頭紫髮,穿著亮綠色套裝去求職面試,她說:「面試結果很好。」有了後盾,你也會自由,就像凱西的朋友,可以不認同既有文化。霍斯特(Sarah Horst)於2011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助理教授,研究行星與衛星大氣。她說:「我在這裡第一年時心想,如果在取得終身職前必須忍耐七年,那我什麼也無法改變。如果要我在校務會議上保持沉默,我寧可辭職。」

對於天文學界的性別歧視或挑釁傳統,她們不願保持沉默。例如2011年取得博士學位的羅培茲(Laura Lopez)回憶,委員會成員曾說「當然,她很漂亮,可以聘用她」之類的言詞。羅培茲曾是哈伯研究員及愛因斯坦研究員,現在擔任俄亥俄州立大學副教授,研究恆星的生命與死亡。她說:「在Zoom世代,我可以立刻傳訊息給部門主管並且說:『請制止這種事。』而他也會這麼做。」

研究成果發表時,如果台下聽眾的提問充滿火藥味,柏格會回應說:「你現在覺得好些了嗎?我可以繼續嗎?」朱克(Catherine Zucker)於2020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STScI的哈伯研究員,研究星際介質,她則會轉移討論方向:「我會說:『我們在會後聊聊。』但從沒有人這麼做。」

性騷擾 零容忍

最顯著的改變是,新世代天文學家對於性騷擾不再沉默。雖然性騷擾問題在社會上已廣泛討論,這類言行在每個機構的行為守則中也屬違法,卻依然常見:2018年,NAS在一份報告中表示,理工學界有58%的女性遭遇性騷擾,其中只有6%舉報。不過,情勢在2015年可能明顯轉變,美國網路新聞媒體BuzzFeed報導指出,傑出天文學家馬爾希(Geoffrey Marcy)涉及性騷擾,後來也有許多重要媒體報導,此案件仍在審理中。現在,女性更常舉發性騷擾事件,並且具名,管道也不再只是以前的耳語相傳,還有新聞與社群媒體。

馬丁(Emily Martin)於2018年取得博士學位,現在擔任加州大學聖克魯茲分校的飛馬座51b研究員,她建造儀器研究系外行星。當她是碩士生時,實驗室的已婚副主任不斷傾訴對她的感覺。如果她沒有回應,他就當面質問她。當她即將完成博士班學業,對他較不害怕時,她對大學裡負責性騷擾政策的Title IX辦公室申請正式調查。該辦公室的結論是,他的騷擾行為沒有嚴重到影響她完成學業和取得博士後職位。於是,馬丁在網站Medium寫出這些事,並直接寫出他的姓名。

霍斯特在大學時舉報一位對她性騷擾的男性,但校方宣稱他沒有做錯。其他人告訴她,他曾騷擾其他女性,那些女性擔心受報復,所以不想公開,於是霍斯特同意不透露他的姓名。她曾建議研討會主辦單位改變會議室的海報排列方向,站在海報旁的發表者便明顯可見,而不是困在角落。

丹尼爾(Kathryne Daniel)在2015年完成博士學位,現在擔任布林茅爾學院助理教授,研究理論星系動力學。她說,當遭遇性騷擾時,「我會讓他們假裝沒發生任何事,或者我會說:『你必須覺得很羞恥。』因為沒有可靠的方法可以保護舉報的人。」

喬米克不曾受騷擾,但當時有位加州理工學院的天文學家,因為性騷擾而留職停薪,卻預計到她們學校擔任訪問學者。她反對這件人事案,她說,後來「相當戲劇化」。其他人替他道歉,有人告訴喬米克:「他說他沒有做。」或是「我們找他來是為了科學研究。」最後,系所同意她的意見。她說:「我大可算了不要管,但是,我就是辦不到!」

關於性騷擾的標準反應,除了擔心學術生涯因此毀於一旦,還會擔心任職機構無動於衷、主張其他人的權益,或為騷擾者的下一個目標擔心。儘管困難,年輕女性越來越不輕易放過這類事件。凱西寫了一連串推文,列出她的經驗,並且加上:「給所有在這裡的年輕學者:把傷害記錄下來。即使你現在不想分享經歷,有一天你會在一個更有權力(更自由)的位置。」......


# 關鍵字:天文女性女性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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