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索羅門,備份植物-科學人雜誌
所見所聞

到索羅門,備份植物

2017-09-01 鄭耕宇
氣候變遷與人類過度開發使然,島國物種急劇滅絕,我們期望盡速蒐藏剩餘植物,留存希望。


去年10月南半球初春,不知名的植物低枝垂落,遮住了我們一行人的視野,我們與索羅門群島的瓜島居民正在叢林深處蒐集特殊植物。忽然間,只見前方的瓜島人一個個跳起來,往反方向逃竄,只有我方的「阿介」一個人站住不動,隨即快速旋身伸手一探,抓住身長大約1.5公尺的蛇,迅速把牠旋轉甩出。蛇摔到泥濘後立即昂起頭準備攻擊,但阿介再度抓住牠的尾巴,高舉空中甩三圈後又拋出去,只見蛇吐出消化了一半的青蛙,這時我已經退到不能再遠的地方。


那年7月,我才開始在屏東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顧那些從各個名字拗口的國家帶回台灣的稀有植物。沒想到過了三個月,我就參與了這趟索羅門任務。


這項計畫全名「索羅門群島資源植物調查暨植物誌編纂計畫」,目標是進行索羅門群島植物資源調查,並編纂《索羅門群島植物誌》,以利索羅門群島進行自然保育及永續利用。由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國合會)、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科博館)、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主導,偕同國內外大學和研究機構,包括中華民國駐索羅門群島大使館、索羅門群島森林資源部和霍尼亞拉植物園,是一項為期五年的大型計畫。


前往叢林國度


索羅門群島植物繁多,種類相當可觀,必須多次深入探查、分批帶回台灣;保種中心此行要帶回的是前些時候多次採集、存放在國合會駐索羅門技術團溫室中的植物,並且整理溫室,也需要找空檔去採集植物。於是我滿懷期待,與保種中心資深蒐藏經理郭睿軒一同前行,但是還沒進入索羅門群島國門,就在澳洲布里斯本機場受阻。


澳洲海關似乎有意刁難我們,堅持要有簽證才能登機,但台灣可用落地簽證方式入境索羅門群島,即使如此,她仍強硬不肯放行。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前往索羅門群島的班機起飛,無言以對。隨後,地勤人員又告訴我們可以改搭兩天後的班機;幸好順利搭上飛機。


抵達索羅門群島位於瓜島的首都霍尼亞拉後,我們與農技團團長薛烜坪前往旅館,跟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副研究員陳志輝、科博館特聘野採專家洪信介(阿介)和協助我們的索國人莫法特(Moffat)會面。


一打開這三人合住房間的門,濃郁青草味和些許熱氣撲鼻而來,阿介打赤膊坐在地上處理採集回來的植物,陳志輝忙著把植物編入電腦名錄,莫法特則是在浴室奮力洗衣服。浴室內有大大的烘烤箱烘著用瓦楞紙板和報紙壓著的標本,衣櫃內也掛滿了一袋袋果實。我和郭睿軒一邊協助他們壓標本,一邊聽他們說著前幾趟採集的艱辛冒險。


千里迢迢來這麼一趟,我們請索羅門群島林業部林務局長牽線,想在陳志輝和阿介回台灣之前,幫我們安排一趟採集行程。一切敲定後,出發前一晚,來索羅門群島多次的阿介表示,此行或許會很艱辛,畢竟當地人口中「ecohomestay」聽來就非常危險,可能連電都沒有。因此大家趕緊又去農技團部,把採集行程可能需要的蚊帳、睡袋、採集袋、背架等都帶齊,才回到住所養精蓄銳,等待天亮出發。


身在此山中


我們坐車行經的是崎嶇的碎石路,多半是伐木商開出來的路。有一度因為上坡坡度太陡且碎石過多,車子滑下來了兩三次,車開再快一點感覺就會翻覆,但當地人似乎習以為常,叫我放輕鬆。


索羅門群島各個島嶼的土地使用權相當複雜、因地而異,概括來說,土地幾乎都是共有制,不由個人或是親族控制,可分為社區公有地(customary land)及登錄地(registered land)。前者約88%,為當地社區部落共同擁有,政府或外國人均無法取得;其餘約12%登錄地當中,一半以上為政府所擁有。


我們前往的採集地就是社區公有地,由部落領導人(big man)管理。而不同部落之間的地域性又非常強,通常他們不會超出自己的土地範圍,若必須要到別人的土地、甚至只是經過,就要低聲下氣、付過路費等,因此阿介他們先前去外島採集時,當地人不讓他們採集路旁另一側的植物或是跨河。換言之,部落領導人如果不願意讓我們入山,我們就等同白花交通費,只能行李「款款」回家了。


我們一群人用渴望的眼神等待部落領導人的首肯,領導人劈頭一句:「我非常歡迎你們來。」


領導人找來兩位當地年輕背工,幫我們背行李並開路。一行人鑽進了森林。索羅門群島林下的景象是雙子葉植物筆直灰色的樹幹,和一棵棵高度與我們較接近的棕櫚科植物,蔓生在植株上的天南星科植物,毬蘭屬、露兜樹科等藤蔓,地上腐葉冒出一簇簇蕨類和棕櫚科等植物小苗,還有叢生巨大的薑開著紅色的花鞘和乳白色的花。


周遭空氣濕悶,散發一股腐植質的味道,時不時叢林間傳來不曾聽過的鳥叫聲,像戰艦嘟嘟嘟的聲音聽說是大嘴鳥,比較高亢的咕咕咕是白鳳鸚鵡。但是抬頭只見到層層疊疊蓊鬱的爬藤植物和樹葉,很難見到鳥類。才進去叢林沒多久,阿介就叫大家停下來,往右走入叢林更深處,一行人跟在後頭。一棵約三公尺高的棕櫚科植物,葉子是開裂的扇形葉,阿介手拿鐮刀從基部砍下葉子,摘下紅色果皮的果實讓我們帶回去種。


當晚,我幫忙阿介和莫法特分開包裝壓成標本以及種活體的植物,把欲留活體的植物集中到少量的袋子內,薑科植物的莖基部用濕報紙包起來。要做蠟葉標本的植物則是當晚立即處理,我們盡量挑出有花或果的枝條用報紙壓住,再用瓦楞紙板夾著,層層疊起,最後用木架和鬆緊帶固定。完成最初處理後,要帶回台灣的用烘箱烘乾。其餘不同植物器官,如果沒有要種植或做成蠟葉標本,就放入茶包袋並反折袋口,加入矽膠稀釋乾燥,做成植物DNA備份。


異地保存


有些需經檢疫帶回台灣的植物,要先清洗至無介質狀態,並經過泡藥等步驟來消除病蟲害。過程中,索羅門群島的檢疫局會派人員前來稽核。最後依照科別一袋袋裝好,寫上數量封裝起來,以便機場檢疫人員檢查。這次帶回台灣的植物共600多株活體,每種植物處理的方式略有不同,因此花費許多時間處理至可以輸入回台灣的狀態。


各個國家都有不同的檢疫規範,從索羅門群島輸出植物至台灣其實十分費工。保種中心必須先發文給農業委員會動植物防治檢疫總局申請輸入許可,在索羅門群島的我們必須帶著植物與索羅門群島檢疫輸出許可,才能通過海關。


所幸此計畫已經持續多年,加上多位前輩豐富的應對經驗、農技團的協助,我們終於在離開前一天完成所有手續,並且把植物清洗完畢、清點裝箱,搭乘隔天一早的飛機。


即使取得防檢局的輸入許可和索羅門的輸出許可,回到台灣後,防檢局人員還要檢查植株狀況,沒有夾帶病蟲害或介質才可以通過。我們帶著貼上封條的植物,回到保種中心的檢疫溫室內,在防檢局人員監看下拆封並清點、泡藥等,最後種植。檢疫期內,防檢局人員會定期來檢查,觀察植株有無疑似非本土的病蟲害,並評估植物本身的開花結實、種子散佈能力等。排除植物成為入侵種的可能性,才有可能解禁,也才能把植物移至一般溫室種植。


時光飛逝,從索羅門群島回來已經過了近一年,偶爾進入檢疫溫室看見在異地綻放花朵的索羅門植物,就會想起這段叢林探險旅程和農技團燠熱的溫室,還有在索羅門群島接受的溫暖幫助。索羅門群島最興盛的行業是伐木業,依照如此快的開發速度以及氣候變遷,相信當地物種消失的速度只會加快,而不會減緩。棲地保育是最重要的事,但是我們無力改變現況,只能做最消極也最有效率的抵抗──異地保存,或許哪天這些植物對世界能有貢獻。希望我們帶回來的這些植物備份,能在南台灣欣欣向榮,而保種的工作與棲地保育的觀念也能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


影像來源:鄭耕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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