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天的某個夜晚,我躺著思索該如何寫這篇文章。我設想了各種可行的開場白與接下來的句子,接著又推敲如何串連這些句子與後續的段落。各種選項的優缺點在我腦中縈繞,令我無法入眠。在這些思索的過程中,我腦中的神經細胞也強烈活化著。的確,神經活動可解釋為什麼我想到了這些選項、為什麼我正寫下這些文字,同時也可解釋為什麼我有自由意志。
越來越多神經科學家、心理學家以及一些學者專家認為我是錯的。在許多廣為引用的論文支持下,他們主張無意識的訊息處理過程決定了我最後選擇的文字。他們認為,無意識的神經活動已經先決定了我們的行為,然後我們的意識思維與決策才跟著出現;由於「大腦已經幫我們決定了」(幫我們選擇了某個選項),所以自由意志只是幻象。
最常引用的實驗是已故的神經生理學家利貝特(Benjamin Libet)在1980年代於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所做的一連串研究,他要求頭上戴有電極的受試者在任何他們想要的時刻移動手腕。結果發現,大約在受試者動手之前的1/2秒,就可以偵測到名為「準備電位」(readiness potential)的電訊號活動;而受試者察覺到自己想要動手,其時間點大約是在動手前的1/4秒。因此,在受試者察覺到自己的意圖之前,大腦就已經做出決定。從本質上來說,無意識的大腦活動才是真正的決策者。
最近的功能性磁共振造影(fMRI)顯示,無意識決定的時間點似乎發生得更早。德國柏林柏恩斯坦計算神經科學中心的海恩斯(John-Dylan Haynes)與同事在2013年發表了一項研究,他們要求受試者自行決定要把兩個數字相加或相減,fMRI的研究結果發現,在受試者察覺到自己做出決定的四秒前,透過神經活動的反應模式就可預測他們即將選擇加法或減法(四秒的時間差距算是相當久)。
的確,這些研究(以及其他相關發現)導致許多人一面倒地宣稱:自由意志已死!海恩斯在《新科學家》雜誌評論道:「在意識介入之前,我們的選擇早就已經在無意識中被決定了。大腦似乎比人們更早做出決定。」其他人也有類似的看法,例如,演化生物學家柯尼(Jerry Coyne)認為:「我們所有的選擇都不是出自於自身有意識的自由決定。我們無法自主決策,也沒有自由意志。」根據這些發現,神經科學家哈里斯(Sam Harris)也做出結論,認為我們只是「生化傀儡」:「如果我們可以透過腦部掃描,在人們察覺到自己的決定前就先偵測到他們的選擇,那麼人們宣稱可以用意識控制自己的內在心智,將會直接受到挑戰。」
但是,這些研究真的顯示出我們的意識思維和計畫只是無意識大腦活動的副產物,而且完全無法影響我們的行為嗎?不,絕非如此。基於許多理由,我和弗羅里達州立大學的哲學家梅勒(Alfred R. Mele)等人都認為,堅稱自由意志只是海市蜃樓的人都被誤導了。
少,不代表沒有
認為科學已證明自由意志是幻象的人,我稱為「意志幻象論者」(willusionist)。在很多方面都可說明,我們應該謹慎看待他們的論點。首先,神經科學目前仍缺乏精密的技術,無法回答我們在想像或評估未來選項時的神經活動是否真的會對幾分鐘、幾小時或幾天後的決定產生影響。事實上,意志幻象論者所討論的研究都無法明確界定有意識與無意識行為的差別。
以利貝特的實驗為例,一開始,受試者必須有意識地去準備進行一連串重複且非事先計畫好的動作;當實驗開始後,他們就必須在慾望隨意出現時移動手腕。但是實驗一開始的有意識準備動作,其相關神經活動可能會影響稍後的無意識動作,這就會導致有意識與無意識大腦活動的交互作用。
同樣地,海恩斯的實驗結果也無法明確否定自由意志。該實驗中,受試者必須一連進行許多次試驗,每次自行隨意決定要選加法或減法。結果顯示,受試者察覺到自己在做決定時的前四秒,那時的早期大腦活動可能就是無意識影響選擇的一個指標。
但是經由這些早期大腦活動預測受試者的選擇,準確度只比丟銅板高出10%。這些大腦活動無法在四秒之前就「完全決定」我們的選擇行為,因為我們仍可以在四秒之內對周遭環境的改變做出回應。若非如此,我們早就應該全部死於車禍了!不過,無意識的神經活動確實可以提醒人們有意識地監控自己的行為,讓我們可以做好準備,以便在行動產生時進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