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地球上唯一的人族物種,但不久前其實還有其他人族親戚。大約30萬年前,地球上除了智人至少還有其他四種人族物種。從後見之明來看,智人最後勝出的原因很明顯,我們是最佳的獵人,不但最聰明也有最先進的技術。
但這只是我們自己認為而已。事實上其他人族物種的技術更先進,存在時間更久(百萬年),腦容量不是和我們一樣大就是更大。如果你要賭10萬年前哪個人族物種會勝出,另一個人族物種尼安德塔人或許是比較好的選擇。
尼安德塔人和我們有共同的祖先,他們強壯、身型魁梧、肌肉發達。他們製造武器的技術精良,能獵捕冰河時期的所有大型哺乳動物。他們的FOXP2基因變異型和人類相同,目前咸認這個變異型是說話時調整肌肉細微動作所必需。尼安德塔人也具備了精緻的文化:埋葬死者、照顧生病和受傷的夥伴、用顏料彩繪身體以及用貝殼、羽毛和骨頭製成飾品裝飾自己。
第一批抵達歐洲的智人見到的是大量尼安德塔人,後者已經適應當地比較寒冷的氣候。後來冰河擴張,智人離開了歐洲,尼安德塔人留在當地繼續繁衍。和目前與人類親緣關係最接近的物種黑猩猩和巴諾布猿相比,智人遺傳變異相當少,可能是某個時候或曾經有數個時期,智人族群大幅減少,也就是幾乎要滅絕了。
既然我們不是最強壯、也不是最聰明,最後如何贏得勝利?
自我馴化的人類
和其他人族物種相比,人類是最為友善的。人類繁衍下來的是一種超強的認知能力:合作溝通,一種特別的親和特性。人類是合作的專家,我們甚至能與陌生人合作,具有共同目標並同心協力完成。我們在會走路和說話前就發展出這種超強能力,這種能力也是發展出複雜社會與文化的關鍵,讓我們能夠和其他人心智溝通並把知識傳遞給後代。這是所有學習與文化的基礎,包括複雜的語言。這種友善合作、善於溝通的特性是經由自我馴化(self-domestication)的過程演化而來的,馴化過程會嚴格篩選友善這個特性。動物馴化後會變得比較友善,還會產生許多生理變化,外型特徵變得和其他個體越來越不同,馴化特徵包括臉型、牙齒大小、身體某些部位的膚色或毛色改變,生理激素、生殖週期和神經系統也會改變。雖然我們認為馴化是人類對動物幹的事,但也可經由天擇達成,這個過程稱為自我馴化。
20年前,我們和同事美國杜克大學心理學家托馬塞羅(Michael Tomasello)以及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家藍翰(Richard Wrangham)共同發展出自我馴化假說。我們發現,自我馴化增強人類合作與溝通的能力,這是人類成功的關鍵。這個假說指出,如果人類經歷過自我馴化,我們應該可以在更新世(Pleistocene,260萬~1萬1700年前)找到友善特性的演化篩選證據。行為本身無法成為化石,調節行為的神經激素卻能改變骨骼,我們可經由古人類的化石樣標本追蹤這些變化。
舉例來說,如果在青春期睪固酮分泌越多,眉骨越為隆起,臉型也會比較長。和女性相較,男性的眉骨聳起而且臉型稍微長一些,具有這些臉部特徵看起來就比較陽剛。睪固酮不會直接使人比較具攻擊性,但睪固酮的濃度和與其他激素的交互作用,調節了攻擊行為。
人類學家也多次注意到,在更新世中,人類眉骨變平、臉變短、頭部也縮小了。我們的研究發現,如果把這些改變集結起來,便能找出這些改變發生時,影響我們行為和身體的生理變化。
我們與同事杜克大學的人類古生物學家邱吉爾(Steven Churchill)及演化生物學家凱里(Robert Cieri)合作發現,比起晚更新世,八萬年前,也就是中更新世前的智人,臉型更長、眉骨隆起更高。平均來說,中更新世之後的人類臉部,眉骨隆起的程度減少了四成,而且與這個時間點之前的顱骨各部位相比,眉骨縮短了10%、窄了5%。雖然在狩獵-採集時代與農業時代,人的臉部特徵還是持續變化,但總的來說變得更細緻,意味著睪固酮分泌減少了。
行為與身體特徵的改變
另外一種神經激素血清張力素(serotonin)可能促進了另一些改變,讓人的顱骨變小、攻擊性降低。在馴化的特徵中,血清張力素增加的現象很早就出現了,這種神經激素可能也和顱骨的發育有關。
而選擇性血清張力素重吸收抑制劑(SSRI)等藥物能增加腦中血清張力素可用量,在檢驗道德困境與合作的社會科學實驗中,讓人們更傾向合作並減少傷害他人的意圖。血清張力素不只能夠改變行為,如果在發育階段早期接觸到血清張力素,顱骨的形狀也會產生變化。給予懷孕大鼠SSRI,生下來的幼鼠吻部會比較短而窄,整個頭部更接近圓形。
其他人族物種的額頭低而且平,顱骨厚。尼安德塔人的頭型類似橄欖球,只有我們人類的頭形像氣球,人類學家用「圓形」來形容。這種形狀意味著在演化發育階段中,可用到的血清張力素濃度增加了。根據化石記錄,這些改變發生於智人和尼安德塔人從共同祖先分途演化時開始,而且持續至最近的演化階段。哈爾、邱吉爾與凱里的研究指出,過去兩萬年來,人類的顱骨(也約略等於腦部大小)縮小了。
如果智人的睪固酮與血清張力素濃度變化是馴化的結果,還有一種激素的變化可能也參與其中。睪固酮減少與血清張力素增加,能夠增進催產素引發的社會連結效果。母親在生產時會分泌大量催產素,催產素能促進乳汁分泌,並經由乳汁傳給嬰兒。雙親與嬰兒的眼神接觸會建立催產素交互作用的循環,讓雙親和嬰兒感受到彼此的愛。荷蘭來登大學的心理學家德魯(Carsten de Dreu)以及其他研究人員在實驗中給受試者吸入催產素,在金錢和社交賽局中,受試者變得更容易合作、更具有同理心,也更容易彼此信賴。
這些林林總總的生理與外型變化持續影響人類的社會關係。實際上,我們認為這些改變催生了一種新的社會分類項目:群內陌生人(intragroup stranger)。人類的演化近親巴諾布猿和黑猩猩基本上只由熟悉程度來分辨誰是陌生者:在自己領域內的個體是群體成員,其他都是陌生者。辨認方式很簡單,不是熟悉的個體就是群體外的個體。黑猩猩能聽到鄰居的聲音或是看到對方,但彼此的互動幾乎總是短暫且充滿敵意。巴諾布猿相反,對於外來者比較友善。
人類對於認識的人有幾種不同反應,但是和其他動物不同,我們馬上就能辨認出陌生人是否屬於自己的群體,只有人類能夠根據外觀、語言或是信仰來界定。人類對於群體的概念持續變化,讓我們能夠認出「自己人」,就算沒見過對方也行。這也讓人類的社會網絡能拓展到其他人族物種不及的程度。每天我們不加思索就把自己裝扮成其他人能夠辨認出來的模樣:披上運動衫、別上所屬政黨的競選胸章,或是戴上有宗教標誌的項鍊。這種能力主宰了現代生活,鼓勵我們做出大大小小的善事:從幫助其他人過馬路到捐贈器官給陌生人,也讓我們能夠分享最好的點子並且加以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