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的小劇場-科學人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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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的小劇場

2017-09-01 費尼霍夫(Charles Fernyhough)
每個人都有與自己說話的時候,科學家發現,這樣的「內在語言」其實有不同的型式和神經學基礎,顯現出不同的心智運作機制。


我的鬧鐘響得很早。當時我在倫敦靠近英國廣播公司(BBC)總部的一家旅館。那晚睡得並不好,望著浴室的鏡子,我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且神色驚慌的人。我的確有理由緊張,因為大約再過一小時,我就要參加BBC具指標性的政論廣播節目「一週展望」現場直播,與數百萬聽眾對話。我凝視鏡子,發覺自己正在無聲說話,在腦海中。這些話具安撫作用,對象正是我自己。「放鬆,」我如此說道,「你之前上過這個節目。」印象中,我不只在對自己說話,同時也聽到某種來自內在的熟悉聲音,猶如「聲音的影子」。


上述經驗我們每天都會經歷:當我們在浴缸泡澡、在廚房切洋蔥,或在等待重要會議時,腦中總會浮現一些念頭、影像和感覺。當被問及時,人們常表示這些內在活動包含了許多話語,心理學家稱為「內在語言」(inner speech),透過它,人們可以在腦中和自己無聲說話;另一個類似現象「私密語言」(private speech)則是人們以實際聽得到的方式和自己說話。如果你以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方式告訴自己:「記得買咖啡。」或「按計畫行事。」那就是使用內在語言;如果說出來,就是使用私密語言。


這兩種內在活動似乎具有許多不同目的,例如計畫並監控我們的行為、調控我們的情緒、促進創造力。成人的內在語言似乎比私密語言更常發生,對我們的思考可能影響甚巨,心理學家對此特別感興趣。但內在語言研究不易,當我在1990年代開始研究時,幾乎沒有任何相關科學文獻。現在情況則大為不同,部份原因是研究人員發展出新的實驗方法,以及對於內在語言的功能、運作型式、它如何幫助或阻礙人們思考,都有較清楚的認識。事實上,我們逐漸認為,內在語言將可揭露關於心智與大腦的某些深刻問題。


思考即是心智對話


亨利躺在遊戲墊上,兩手各拿著一台玩具車,唸唸有詞描述自己正準備建造的幻想城市:「先是汽車,然後是一台好大的火車。」三歲的他對自己如此說道。走進世界上任何一間幼兒園,你會看到(或聽到)類似情景,而當教室裡滿是大聲說出自己想法的小孩,其實相當嘈雜。幼兒自然而然就會使用私密語言,這樣的現象提供了一些重要線索,告訴我們,人類腦中的話語究竟從何而來。


學者一直在思索幼兒的私密語言。1920年代,瑞士發展心理學家皮亞傑(Jean Piaget)主張,這種型式的自言自語反映出幼兒無法從別人的角度來思考、無法為其他聽者改變自己的語言。從這個觀點來看,私密語言是和他人溝通失敗的結果,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孩童長大後、知道如何從聽者角度設身處地著想時,私密語言會消失。


1930年代,前蘇聯的心理學家維高斯基(Lev Semyonovich Vygotsky)提出了另一種解釋:孩童會刻意使用之前和他人在社交場合中成功互動時用過的語詞;孩童不會調控別人的行為,而是試著透過熟悉的語言來調控自己。接下來數十年的研究發現,也都支持維高斯基關於內在語言如何發展及運作的理論。


我在學習發展心理學時讀到了維高斯基的理論,他的想法簡單直接,讓我感到震撼,原先以為語言思考的發展理應複雜。不過,此理論雖然簡單,延伸的概念卻很複雜,維高斯基認為,成人的無聲自語是我們在孩童時期和他人對話的一種內化型式。在維高斯基寫下其諸多洞見將近一世紀後,我和其他內在語言研究人員才開始逐步釐清,內在語言究竟如何幫助我們了解語言對思考的影響。


維高斯基的理論最重要的意涵之一,就是內在語言的結構應該和外顯行為相同:呈現不同觀點間的對話本質。這種「思考即是心智對話」的概念並不新,至少柏拉圖也曾說過,不過我著重的是,此理論或許可以幫助我們以不同角度重新解讀人類認知能力的一些深層秘密,其中之一就是關於控制:在面對問題而必須採取行動時,一個智慧系統到底怎麼產生新想法並付諸實行?機器人在因應環境中的變化時,可以表現得非常聰明,但是它要如何才能產生「為自己做些什麼」的想法?如果一個系統總是必須被告知該怎麼做,那它一定缺少智慧的某種要素。

維高斯基的對話概念讓我備感興趣之處在於,其本質就是自我調控。當你和另一個人對話時,沒有第三者從旁指揮話題方向,你們透過提問、質疑、回應、同意等一般的對話過程,相互調控對方。以這種方式來理解內在語言,似乎有助於解釋為什麼人類的思想靈活並可多方思考。

要進行對話,你必須能表徵(represent)對方的觀點(皮亞傑認為孩童缺乏這種能力,因而有較多私密語言)。我們通常無法事先得知另一個人在想什麼,但是明白之後,就必須把它放在心中,並在對話展開後時時更新。科學家已知不少關於「觀點取替」(perspective taking)的神經基礎,部份歸功於諸多研究採用了功能性磁共振造影(fMRI)及其他醫學造影技術,讓我們更加了解人們在執行某些認知作業時的大腦活動。


抓住當下思考


鑑於前人洞見,我和同事開始探究心智對話如何產生,我們猜測心智對話和觀點取替活化相同腦區。我與英國德倫大學的阿德森-戴(Ben Alderson-Day)合作一項由他主持的fMRI研究,我們要求躺在腦部掃描裝置中的受試者設想一些情境,藉此產生兩種不同的內在語言,一種是獨白式,也就是不涉及不同觀點的對話交流,另一種則是對話。我們設定的情境例如參訪母校,在獨白方面,受試者可能是對學生演講,對話方面,則是和以前的校長聊天。


我們預測,兩種內在語言都會活化大腦中的標準語言系統,也就是人們在使用任何一種語言時都會活化的系統:特別是左腦額葉和顳葉交界處,以及大腦較後方的腦區顳上回(superior temporal gyrus)。不過,我們認為內在對話比較特別,應該還會活化與「揣測他人想法」有關的一些腦區;這些腦區是社會認知系統的基礎,可以幫助我們表徵他人的思想、信念和欲望。


實驗結果支持了我們的預測:當受試者產生內在對話時,語言系統似乎會和部份的社會認知系統同時活化,此腦區位於右腦顳葉和頂葉交界處;進行內在獨白時,此腦區則不活化。雖然這些結果仍需重複驗證,但已提供初步證據,支持以往認為具有不同功能的兩個系統會跨越兩側半腦相互連結。語言和社會認知系統的神經連結,似乎也支持了維高斯基的直覺:當人們和自己說話時,是在進行真實的對話。


我們必須小心解讀神經造影結果,尤其這項研究結果似乎推翻了之前神經科學對內在語言的理解。過去大多數研究只是簡單要求受試者在腦中無聲複誦一些獨白式的非對話性語句,就像在超市時,心中不停默唸購物清單上的某些商品,好讓自己不要忘記。這種內在獨白在某些狀況下很管用,但是和我們在模擬社交場合時充滿創意與彈性的內在對話差異極大。我們的研究團隊相當重視內在語言的對話本質,但是讓受試者進行的認知活動仍十分不自然:他們必須在被要求的情況下和自己說話,而不是自然產生內在語言。這樣做是因為認知神經科學家必須操控變因,才能正確解讀實驗結果的意義,然而被動等待內在語言自然產生,似乎和嚴謹的實驗方法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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